談北遙跟著林叔離開了。

小朋友不在場, 顧滄行這才回過頭來，有精力看看這幫人。

他在C市的時候想著把所有知情人，要麽送牢裏去, 要麽送出國去, 他知道在談北遙心裏顧老爺子是有分量的, 他不想小朋友難過，這秘密就一直是秘密，也挺好的。

結果顧滄行沒想到，他叫人通知了談錦豪盡快出國主持工作, 對方竟然沒走。

不僅沒走，還跟顧薇攪在了一起。

“看樣子, 談先生是轉投顧女士手下了。”顧滄行整理了一下衣服，坐到了老爺子對面, “那我們的合作也是時候終止了。”

談錦豪一怔，“顧總這是什麽意思？我，我什麽也沒做啊？”

他只是說了個實話，這年頭, 連實話也不讓人說了？

“對，你什麽也沒做。在你弟弟弟妹過得最艱難的時候，你在國外開公司，當老總，留下一個爛攤子給他們。後來你弟弟弟妹去世了, 你也什麽都沒做, 任由你侄子落到別人手裏。你不把自己弟弟弟妹，不把他們的孩子當親人，你對遙遙沒感情，我也不怪你。”

顧滄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, “談錦豪，你以為咱們之間能合作是因為什麽？是因為我喜歡遙遙，我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。所以盡管你對我們來說是陌生人，我也依舊給你一份合同，只是希望你以後也什麽都不做，安安穩穩地在你的國外當你的老總。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愚蠢。”

顧老爺子震怒的拍了一下桌子：“顧滄行！你是想他這輩子都別再回來了？你想瞞我一輩子？！”

“對。”顧滄行承認了，“這樣遙遙還能依舊把你當爺爺，而你，依舊可以借著對他好，滿足你想彌補談家的心。兩全其美，這樣不好嗎？”

老爺子氣得捂住自己的心口，顧薇趕忙在旁邊幫他順氣。

“滄行！你這是說得什麽話？假的就是假的，你怎麽能因為一個外人……”

“顧薇，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”顧滄行笑了一下，眼神冰冷地看著她，“你是不是以為，討好了老爺子，他就能把顧家的產業交給你？你不如問問他，他現在手裏還有多少股權？我現在接手的股權，又是誰給我的？”

顧薇手上動作一頓，“爸，他什麽意思？”

顧老爺子抖著手喝掉一杯水，手裏的拐杖敲在地上。

“都出去！”

“爸……”

“你們都出去！”他緩了口氣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，“顧滄行，你留下。”

客廳裏只剩下爺孫兩個。

顧老爺子看著眼前的親孫子。

都說這個孫子跟他像，長得像，脾氣也像，但顧老爺子對他總是喜歡不起來。

無論是他考試拿了滿分，還是他後來帶著顧家，一路成長為現在的鼎盛豪門，顧老爺子都不覺得歡喜。

但以前顧老爺子不喜歡，可以把他關進書房裏當懲罰。

現在不行了，對方已經長大了，長到誰都可以不放在眼裏了。

“你是翅膀硬了。”

“沒辦法。當我知道原來徐副總是被您指使，來套我手裏的股權的時候，我就知道，我翅膀再不硬，奶奶留給我的這一點遺產都要沒了。”顧滄行表情閑適，還幫對方倒了杯水，“沒想到吧，我比你想象中還要優秀。”

顧老爺子倚坐在沙發上。

顧滄行剛進公司的時候，頂著顧家的光環，手裏拿著百分之十五的股權，聰明人都不會得罪他。

他又不是個綿羊，顧總裁腦子靈活也有手腕，背後假如有顧老爺子的支持，想要在公司站穩腳跟那是再輕松不過的事情。

但他卻被董事會排擠，被副總算計。

如果不是他留了個心眼，現在指不定在哪兒呢。

“我就說，您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，還讓我接管顧氏集團。”顧滄行自嘲的笑了一下，“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。”

顧老爺子沈默著，好一會兒後嘆了口氣。

“都是命啊。”

當年他跟談爺爺、談奶奶青梅竹馬的長大，那時候國內動蕩，顧家長輩把他送去國外留學。

等留學歸來，談爺爺跟談奶奶已經成婚。

顧家那時候並不多強盛，顧家長輩千求萬求的給他求了門好親事，顧老爺子一氣之下也答應了。

盲婚盲嫁，顧奶奶是舊式女子，跟他沒什麽共同語言，但相夫教子，很是賢惠。

顧老爺子卻越看越不順眼，總覺得對方是阻撓自己跟心上人在一起的絆腳石，等顧奶奶娘家勢弱後更是再沒回過家，對唯一的兒子也是不管不顧，一心撲在談家的事上。

談老爺子也未必不知，只是那時候談家跟顧家是世交，三人又是一起長大的，顧老爺子也算懂分寸。

既得利益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，這腌臜事就這麽順理成章的延續了許多年。

顧奶奶等了一年又一年，丈夫不歸家不說，甚至還酒後糊塗，跟顧家的一個傭人發生了關系，生下了一個女兒。

顧奶奶整日郁郁寡歡，等到將唯一的兒子拉扯長大，看著兒子結婚生子後就病死了。

顧滄行的父親出了國，從那以後也再沒回來過。

而顧滄行小時候身體不好，被留在了國內。父親不喜歡這個跟顧老爺子長相有五分相似的兒子，加上跟妻子又有了一個女兒，所以從來都當沒生過他，只把顧奶奶的遺產——當初她嫁過來時帶來的嫁妝，後來這錢入股了顧氏集團，成為集團百分之十五的股權，父親把股權在顧滄行十八歲那年給了他，也算買斷了一切跟顧家的聯系。

“命？”顧滄行覺得荒誕，“顧老爺子，你覺得這是命？這難道不是你身為丈夫沒有負擔起丈夫的責任，身為父親沒有負擔起父親的責任的緣故？這一切跟命運有什麽關系？當初出國留學是你選的，回國後娶我奶奶是你選的，結婚生子後游離在家庭之外也是你選的，誰逼過你？”

當年的荒唐事如今想來顧老爺子也覺得理虧，此時粗喘了幾口氣，不欲與他再爭辯。

“總之，你要跟那小子結婚，我不同意！”他恨得牙癢癢，“他騙了我也騙了你，你就這麽願意當冤大頭，被他訛上？他就是沖著你的錢來的你知不知道？？”

“那正好。國內適齡的富豪裏面我是最有經濟實力的，很適合他。而且你不同意有什麽用？”顧滄行更覺得荒誕，他甚至覺得可笑。

“老爺子，我尊老愛幼，身上好歹流著你四分之一的血，這才叫你一聲顧老爺子。咱們之間雖然有親緣關系，但從來沒有過親情，一分一毫都沒有。你也不用假裝是為我考慮，你把我當成合格的繼承人，我把你當成顧家以前的家主，這就是我們之間唯一的關系。遙遙呢，覺得你救了他，所以對你有感激之情，應該怎麽把這點感情利益最大化，我相信你比我清楚。”

顧滄行站起身來，“奶奶已經走了，我的父母也離開了這裏，以前那些事情知道的人越來越少，他們是不是怨恨你我不知道，也沒資格替他們說什麽，這些事對你來說是你的過去，不是我的，我以後也不會再提。顧老爺子，你為了自己活了一輩子，以後也只為自己考慮就好。”

他轉身離開。

走到門口時，身後傳來老人帶著泣音的呼喊。

“滄行……你還記不記，你小時候，第一次上學，是我送的你？”

顧滄行腳步一頓，半轉過頭，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。

“那你記不記得，這輩子你只送過我那一次。”

或許是出於養孩子的新奇，或許是一時的心血來潮，也或許是在某一刻，這個荒唐了一輩子的老人突然發現自己是有個孫子的，所以想彌補什麽。

但只有那一次。

門關上了。

門口顧薇在等著，臉色慘白，顯然是偷聽到了什麽。

她勉強笑了笑，“滄行……”

“顧女士，”顧滄行沖她點了下頭，“盡早出國，在我騰出手之前，跑遠一點。”

黑色的商務車停在門口，顧滄行拉開車門坐進去。

雨已經下大了，車裏畢竟不舒服，顧滄行不知道要在這兒耽誤多久，所以先讓林叔把小朋友帶了回去。

這一刻有點後悔。

現在任何人，任何事都占據不了他的註意力。他只無比想見到談北遙，跟那個溫暖的人互換一個擁抱，然後在這樣的雨夜，他們躺在同一個溫暖的被窩裏沈沈睡去，脖頸交葛，人生也如同匯聚的溪流，從不同的地方，不同的血脈中沖出，獨自走過多年的坎坷和艱辛，最後交融糾纏。

一條孤獨的河終於找到另一條河。

“回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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